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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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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世禛不動聲色的目光再次把眼前人從頭到腳掃了一遍。

舒闌珊隱隱察覺,忙道:“請殿下恕我造次,之前不知在哪裏聽人如此說過,不知不覺就跟著叫了出來。”

趙世禛漫不經心地說道:“沒什麽,這裏又沒有別人,不錯,東宮的太子妃的確是鄭適汝。你問這個做什麽?”

舒闌珊心中五味雜陳,眼前出現一張婉約嫵媚卻不失端莊的鵝蛋臉,有人曾經用“花中牡丹”來比擬鄭適汝,說她是女兒群中的“花王”,國色天香,艷冠群芳。

但舒闌珊知道,鄭適汝真正能引人稱道的絕不只是那張臉而已。

清清嗓子,舒闌珊道:“小人鬥膽,他們敢放話說是太子殿下的人,又敢做下這種誅九族的罪行,如此有恃無恐,天下只怕沒有別人,多半……是跟太子殿下關系匪淺之人,比如太子的眷族。”

“你剛才說鄭適汝,是懷疑太子妃?”

“這……小人不敢。”

可舒闌珊最先懷疑的的確是太子妃。

尤其以她對鄭適汝的了解,鄭大姑娘能做出這種事情來不足為奇。

只不便直接說出來。何況方才她說是“太子的眷族”,若非是太子妃一脈的,難道還會是太子的母後——當今皇後一脈嗎?

趙世禛卻已經明了:“看不出你的膽子倒是挺大的。”

舒闌珊冷汗:“小人委實不敢,只是、信口瞎說的,求王爺寬宏大量,就當什麽也沒聽到吧。”她拱手低頭,原本就是跪坐著,這時侯就順勢俯首下去。

之前明明是他硬是要說這些事,才引得她不知不覺下了場,現在悔恨的腸子發青,卻也無濟於事。

要知道方才他們兩個人的談話,若是洩露了一句半句出去恐怕就是殺身之禍,跟這位難以預測的榮王殿下說這些話,她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。

而且按理說榮王是太子的人,他該不會是故意引她說出這些逆天的話,然後順勢斬草除根吧……

可很快舒闌珊又把這個念頭壓下了。

畢竟對於趙世禛而言,要殺一個舒闌珊,沒必要大費周章地找什麽借口,只是彈指一揮間罷了。

何況若真的想她死,剛才就沒有必要在千鈞一發的時候把她救下來。

舒闌珊心裏七上八下的時候,趙世禛的目光仍是不離她身上。

這大概就是人不可貌相嗎?剛才那些驚世駭俗的話他從別的地方別人口中是萬萬聽不到的。

當然起源是最先他給這個舒監造下了套。

趙世禛瞥著她因為下跪俯身而露出的一截極為纖細白膩的脖頸,有些頭發絲略顯淩亂地在頸間纏繞,看著毛茸茸的。

距離這樣近,趙世禛不免又發現她的肩頭很窄,大概只有自己一半寬,因為方才躲避殺手弄的衣衫微微散開,大有弱不勝衣之感。

真的……沒有什麽男兒氣啊,反而引得人想要去保護她似的。

可她之前明明差點把那兩個刺客玩弄於股掌之上,若不是因此成功拖延了時間,就算他有心追來,面對的也只有舒監造的屍體而已。

車駕往太平鎮的方向緩緩返回。

西窗放棄乘車,跟飛雪等一起騎馬而行,且走且努力往趙世禛的馬車打量。

飛雪問:“你只管看個什麽?”

西窗欲言又止,可卻又實在忍不住,便說道:“我只是有些不懂,怎麽主子居然對舒監造如此破例?”

飛雪道:“之前你不也是很殷勤地幫人家看傷上藥麽?昨兒還在主子面前替他說好話,我還不懂呢。”

昨兒舒闌珊送了西窗那只布做的驢子後,西窗的心就軟了,此後趁著給趙世禛奉茶的機會,就誇舒闌珊心細可靠,其實無非是因為他怕趙世禛想除掉舒闌珊,所以故意給她疏通而已。

其實他明明知道,自家主子的心意堅定,一旦下定決心很少更改,自己貿然多嘴說情,反而會惹禍上身。

可他就是忍不住,就算冒險也要替那個人說情。

“那個不一樣!”西窗臉紅耳赤,忙辯解,“我跟舒監造之間,跟咱們主子和他之間怎麽能比?就像是他能上我的車,可主子的車……你知道主子一向好潔,連姐姐這樣幹凈的人也都不得而入呢,何況是他?”

舒闌珊衣衫不整,身上各處有傷,頭上甚至還有些許草屑,西窗百思不解,怎麽趙世禛可以允許他上車。

飛雪的眸色也有些覆雜。

昨晚上趙世禛安歇後不久,外頭高歌便命人密報,說是有人意欲對舒闌珊不利。

趙世禛聽後沈默良久,旋即叫準備車駕往太平鎮。

那時候飛雪就猜到了他的心意。

伺候更衣的時候飛雪試探著問:“主子……不想那個舒闌珊死?”

趙世禛起初沒有回答,過了會才說道:“我若要他死,自然是容易的,可我不許他死,他就不能死在別人手上。”

這自然是個解釋。

飛雪有些為難,卻仍忠心耿耿地:“可、如果那個舒闌珊以後跟楊時毅勾結起來……”

“他不敢。”這是趙世禛的回答。

趙世禛明知道那些殺手是誰派來的,明知道這樣做更會得罪東宮,卻還是如此選擇了保護這個舒闌珊。

為什麽會如此信任此人?

明明才認識不久,而且這也不是主子的行事作風。

此刻西窗忽然鬼鬼祟祟地湊近過來,低低地又問:“姐姐……”

飛雪轉頭:“怎麽了”

西窗道:“其實仔細看的話,那舒監造長的還是……挺不錯,細皮嫩肉的,你說主子會不會一時之間的意亂情迷……”

“呸!”飛雪窒息,旋即呵斥:“你要死!還不閉嘴!”

西窗忙捂著嘴:“好姐姐我錯了!”

半晌,飛雪才恨恨地說道:“主子不過是一時覺著新奇而已,區區一個不入流的小吏,就像是只小貓小狗,隨便的逗弄逗弄也就罷了,你再敢胡思亂想瞎說八道,回頭我告訴富總管,看他怎麽治你。”

西窗急忙求饒。

舒闌珊起初覺著西窗那輛車已經算是上乘,沒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蹭到榮王殿下的王駕。

最初她很緊張,一頭鉆到趙世禛言語設下的圈套裏,可趙世禛似乎並沒有殺意。

弄清楚這個後,心暫時可以安穩,又因為絕早趕路且受了驚嚇,不免困倦襲來。

起初她還硬撐著只管瞌睡,但車內很是安靜,馬車輕微的搖晃又放大了她的睡意,舒闌珊終於睡了過去。

在睡夢中她仿佛又回到了豆蔻之初,少女們結伴入了學堂,衣香鬢影,鶯聲燕語。在她面前,所有人散開,露出坐在窗邊的一道身影。

旁邊有人介紹:“這是瑞國公府的三小姐,閨名適汝。”

她看見鄭適汝緩緩回眸,許多人中,卻正跟她四目相對。

後來兩人熟稔,她想起初次聽見鄭適汝的閨名,便咬著對方耳朵說:“你有沒有字?”

“什麽字?”鄭適汝知道她向來古靈精怪,只怕是話中自有玄機,便仍是氣定神閑地問。

她笑說:“怎麽連這個都不知道?就像是蘇軾字子瞻,陸游字放翁,你的呢?”

“我不過是女子而已,要什麽字?”

“我卻有一個極合適你的,你要不要聽?”

鄭適汝在她眼裏看到熟悉的狡黠:“哦?是什麽?”

她笑:“就叫——宜爾。你覺著怎麽樣?”

“宜爾?”鄭適汝略一忖度,臉頰上多了一絲紅雲,“哼,早知道你又來捉弄人。”

她知道鄭適汝通古博今是個才女,自然一想就明白自己給她起這個字的用意,不由大笑:“我哪裏捉弄你了,你的閨名‘適汝’,適是合適的意思,汝就是你,自然就是很可人之意,豈不就是‘宜爾’,詩經上說,‘宜爾家室,樂爾妻帑’,又說‘宜爾子孫,振振兮’,可不都是很好的意思嗎?你還不快感謝我賜你這個好字?!”

鄭適汝滿面無奈,如同男人一般拱手作揖道:“那我便多謝姍妹妹賜字了。”

兩人笑做一團。

往事雖然多半都泛著慘痛的血色,但到底有著難得珍貴的片段。

睡夢中舒闌珊的臉上浮現淡淡的笑意:“宜爾……”

朦朧中仿佛有人靠近自己,咻咻地有些暖意。

舒闌珊覺著不自在,扭了扭頭把臉藏到肘彎裏去了。

車子才到太平鎮,飛雪就在外頭報說:“主子,前方有人。”

自打舒闌珊離開後,但凡得閑,阿沅都會到鎮子口往淳縣方向的路上打量。

王鵬等巡查經過,好幾次都看到她頂著西風等候的身影,未免感嘆。

“偏偏是舒監造有這種福氣,似老子這種頂天立地的八尺男兒,卻還是光棍一條。”王鵬摸著腦袋,覺著世道太不公平了。

眾巡捕嘻嘻而笑,捕快小宋道:“上次聽說王媒婆給捕頭你說了一個,怎麽你不願意呢?”

“放屁,是好的我能不答應嗎?”

又勸阿沅:“舒監造的差事辦完自然就回來了,不如且家去等候。”

正在吵鬧,卻見前方路上有十數道人影護著兩輛馬車緩緩而來,瞬間大家都停了說笑,擡頭觀望。

中間那輛馬車遠遠地停住,車上有個人“滑”了下來。

王鵬才站起身來,阿沅早拉著言哥兒往前奔出了幾步。

原來下車的正是舒闌珊無疑。

阿沅幾乎喜極而泣,言哥兒撲上去抱著舒闌珊的手臂,緊緊地依偎在她的腿上。

王鵬也高興起來:“舒監造你總算回來了,從你走了,你家娘子就一直在鎮子口上等你。都快成望夫石了。”

忽然小宋發現舒闌珊臉頰上的傷:“舒監造你的臉怎麽了?”

舒闌珊忙擡手擋了擋:“沒什麽,給樹枝劃了一下。”

王鵬也湊過去看了一陣,然後說:“這有什麽大不了,要真的留了疤反而更添了幾分男兒氣概呢,是好事。”

捕快們笑說:“如今姑娘家不喜歡捕頭你這樣雄壯的,都喜歡舒監造這樣清俊的呢,留疤豈不可惜?”

王鵬大怒:“放屁,喜歡本捕頭的多著呢!只是本捕頭眼光高而已!”他惱羞成怒地把眾捕快驅散,讓他們繼續去巡邏。

等眾人一哄而散後,王鵬才問舒闌珊:“到底你去辦了什麽差事?忽然間走的那麽急,我問起咱們大人,大人還斥責不許我多管閑事呢。一副了不得的情形。”

舒闌珊說道:“其實沒什麽,就是去了一趟淳縣,大人多半是擔心河堤出問題,讓我去查看一下淳縣的河道,咱們也好防患於未然。”

“原來是這樣,”王鵬恍然大悟,點頭道:“這是正經,前一回的秋汛太兇險了,若不是事先有所準備,怕也得死傷不少人。”

說到這兒王鵬想起另一件事:“對了,孫老頭家照壁藏屍的案子,因為破案迅速幹凈利落,咱們大人十分嘉許,賞賜了我五百錢……”

雖然別人不太清楚,但王鵬心知肚明,那案子之所以神速告破,都是因為舒闌珊從旁指點的緣故,百姓們稱讚他王捕頭英明能幹,縣官也面上生光,這已經足夠。

王鵬在口袋裏掏了掏,拿出了一小塊碎銀子塞到舒闌珊手裏:“給你。”

舒闌珊吃了一驚:“幹什麽?這個怎麽使得?”

“怎麽使不得,”王鵬哼道:“橫豎我是光棍一條又不缺錢使,你還要養老婆兒子呢,何況也是你該得的。”

舒闌珊略一想,笑道:“那麽我就卻之不恭了。”回頭就把銀子遞給阿沅收著。

王鵬又問:“可你得教我一教,怎麽當時你就一眼看出兇手就在那些瓦工之中呢?”

給糾纏的很緊,等舒闌珊想起來回頭看時,榮王殿下的車駕已經消失在官道上了。

王鵬一路陪著舒闌珊跟阿沅等回了家,阿沅留他吃飯,他只說捕快們還等著他吃酒,自管一陣風似的去了。

阿沅關了門,拉了舒闌珊到裏間:“身上有傷嗎?到底發生什麽事了?”

舒闌珊知道瞞不過,卻不想把給刺客追殺的經過盡數告訴免得嚇到她,就只含糊說:“遇到一點意外,幸虧有驚無險,身上也沒妨礙。”

阿沅替她把披風、外裳都除去,到底看見左臂往下給撞出了明顯的淤青,腰跟腿上也有一片,正是從車上摔下時候撞傷了的,幸虧除了這些外沒有其他外傷。

可因為她的膚色太白,這大片的淤青顯得有些嚇人。

阿沅眼睛泛紅:“疼嗎?”

舒闌珊笑道:“不疼,還好聽你的話多穿了幾件衣裳。”

阿沅見她還開玩笑,便嘆了口氣:“這兩天我心神不寧,昨兒晚上睡到半夜心一直慌的很……言哥兒更是做了噩夢哭著醒來,所以我才帶了言哥兒去等。”

阿沅的眼睛微紅,泫然欲滴。

怪不得言哥兒先前那樣依偎著自己,舒闌珊心頭一暖,安撫說:“吉人自有天相,我這不是好好的嘛,你只是白操心。”

阿沅拭了拭淚,又問:“送你回來的那是什麽人?”

舒闌珊躊躇。

阿沅低低道:“你不用瞞著我,方才我看那些隨行的車馬人等,並不張揚,可是自有規矩,比一般公侯之家的奴仆還要出色,想必是大有來頭的。你不說也罷,只告訴我事情是不是已經順利做完了?”

舒闌珊心中掠過一道陰影,強笑:“該我做的我都已經做了,希望不會再節外生枝。”

阿沅聽她這樣說就不再多問,忙去燒了開水,兌了水讓她沐浴。

舒闌珊忙了兩日,重新回來才有安定之感,身上的傷雖還在疼,可給熱水泡了一陣後便覺無比舒泰。

阿沅整理她要洗的衣物,突然從她的外裳裏掏出一樣東西:“這是什麽?”

舒闌珊歪頭看了看,不明所以,阿沅走近了給她瞧,卻見是個赤金鏤空的圓形小盒子,底下有個機括,輕輕一按盒蓋便掀開了,裏頭是淺玉色的膏脂,有一股很好聞的淡淡氣息。

舒闌珊微微一楞忽然想起來:“這是傷藥。”

這個味道有些熟悉,的確是西窗給她敷過的大內靈藥,可西窗並沒把此物給過她,為何會在她身上?

舒闌珊擰眉想了片刻,想起自己在趙世禛車上睡著一節,或許是那時候榮王殿下放在她身上的嗎?

突然她意識到一件事,整個人猛地坐直了幾分:“是從哪裏拿出來的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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